开启教育元宇宙的新世界
李政涛
华东师范大学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研究所所长
华东师范大学“生命·实践”教育学研究院院长
教育元宇宙已经呼啸而来。
即使在很多人的耳中和眼中,还是微弱的回响和虚无缥缈的想象。然而,它真的来了。这是人工智能赠送给人类教育的新礼物,也是赠与人类教育思想的礼物,可以明确的是,元宇宙既是教育新实践的源头,也是教育新思想的源泉。
在教育学领域,最先接过这份礼物的依然是教育技术学界,对新技术带来的新世界的敏感,总是让教育技术学人能够进入并站在技术新世界的前沿,同时承受着各种疑虑、质疑和焦虑,无论技术多么先进,工具多么好用,技术改变世界的伟力多么浩大,还是被习惯性地贴上“工具理性”的标签。
这样的担心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技术、人与教育的关系,一向是教育技术领域的核心问题。在这种三角关系里,技术的声量很高,教育的味道也较为浓厚,人的气息却相对淡漠,在为人及其教育提供来自技术平台、技术手段、技术资源的技术支撑的同时,作为逻辑起点和终点的“人”容易被淹没在其中,所以造成的思维惯习是:把技术变革作为思考的起点与核心,首先考虑的是“技术如何如何”,而不是“人如何如何”,人似乎成了技术的配角。这是两种不同的思考路径:一是“人及其教育,如何适应技术的变化”;二是“技术,如何为人及其教育的变化而变化”。它们分别代表了两种不同逻辑起点的思考方式,因此带来两种不同的提问方式,前者是:技术变了,人及其教育变了什么和如何变?”后者则是:“人及其教育变了,技术变了什么和如何变?”。
单纯地追寻一种方式都会陷入非此即彼、二元对立的思维巢穴。两种思考逻辑和提问方式之间,并非截然对立,我们不应在“要么……要么……”或“是……还是……”之间做选择,而是在“既要……也要……”或“不仅……而且……”之间建立起关联,使两种提问方式成为前后相继,进而相互转化式的双向链条。唯一需要避免的是:只在某一路线上独自前行,对另一路线或另一链条视而不见。
依循如上思维路线,面对教育元宇宙,首先要提出并回答的问题是:元宇宙的到来,人及其教育如何改变?
换言之,元宇宙的到来,人及其教育的世界会已经或将会发生什么?其背后的奇点是“元宇宙,对于成人育人有何意义?”这是探讨教育元宇宙的逻辑起点。
当越来越多的人类欣然接受和认同元宇宙的时候,那一定意味着他们在价值或意义的层面上肯定了元宇宙,因为它的出现满足了人类的需要,只有满足人类需要的东西,才会被创造出来并蔓延渗透进入人类的日常生活,如同过去的电报、电话、电脑、互联网和手机一样,它满足了人类“天涯若比邻”式互通互联的需要。
元宇宙的出现,满足了人类的跨界需要。《西游记》之所以成为经典,孙悟空之所以成为一代代中国人的文化记忆,是因为它展现了近乎无限的跨界可能:在仙界、人界与畜界之间的跨越。这也是让我们羡慕的孙悟空的本领:他的七十二变满足了人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渴望与憧憬。从原始时代开始,人天生就有穿越不同结界的需要,这里的“界”,是虚拟与现实之间的“界”,不同身份角色的“界”,不同人格的“界”,不同国家、民族和文化的“界”……每一种“界”,就是一种独特的世界,元宇宙的到来,创造了各种不同的“平行宇宙”,得以让人类打破界限后抵达不同的世界,获得不一样的存在体验。例如,在元宇宙里,人可以选择多重角色身份,实现“多重分身”,不再焦虑于“分身乏术”,可以在宇宙1中当科学家,在宇宙2中做王国的国王,在宇宙3中变成一只小动物,在宇宙4中成为企业老总,在宇宙5中出人意料地化身航天员,进而开启“多重人格社交”,甚至是不同人种的社交。元宇宙可能分化出两种不同形态人种:选择现实世界的原子人,两类人绝不会在元宇宙中老死不相往来,而是会在原子人和比特人之间穿梭往复,进而带来人类自身的代际跃迁和文明跃迁。更让人震撼的是,元宇宙创造了一种分层式、全生态进化的方式,通过自然层、物理层、交互层、数据层、协议层、合约层和应用层的层层递进,创造了一个不断生长和壮大的元宇宙,它的系统架构最终会向生命体学习,它的进化会向自然进化学习。一旦元宇宙具有了生命体的方式,它可能会通过自身的进化而影响和改变生命的进化方式,从“虚拟的假人”进化到“意识上传的真人”,再进化至“AI数字人”,后者从一开始为程序设计而成,没有真实的碳基或硅基身体,不受到任何束缚,原则上可以在元宇宙中遨游,它们被称为元宇宙的原住民,并将成为大多数。完全可以想象,它们的出现,将带给人类教育以何种巨变……
各种跨界,既满足了人的需要,也为元宇宙孕育了教育的价值,产生了“育人价值”,这是连接元宇宙和教育的核心通道,也是建立“教育元宇宙”世界的基本前提。惟有元宇宙具有育人价值,教育元宇宙才有存在和发展的必要。
即使同样作为一种新的跨界场所或场域而存在,教育元宇宙也与发生在政治、经济等其他场域的元宇宙不同,它是一个育人的场所,形成了特有的育人时空。所谓元宇宙在教育领域中的“应用”,实质是“转化”,把神奇的元宇宙转化为神奇的育人伟力。
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对于教育世界而言,真正的“技术创新”,是创新了一个新的育人场所、育人时空,创造了全新的育人方式,创建了焕然一新的育人世界,这才是教育元宇宙的根本价值。
最关键的问题由此涌现:教育元宇宙,究竟有何育人价值?
所有的育人价值,都和“成长”有关,即促进人的生命成长。从这个角度看,元宇宙所具有的育人场所、育人空间及其独特的育人方式,至少通过三个方面给与人以成长的力量。
一是体验。体验建构生命、塑造生命,个体生命的独特来自于每个人独特、不可替代的生命体验。作为满足人类各种跨界需要的载体,元宇宙让人体找到了通向另一个、另一类或另一些感官体验的门户,在不同界域体验之间,如不同身份穿梭转换的频繁过程,丰富、拓展了人类体验的广度和深度,生成类平行宇宙式的体验,实现了“体验增值”。由此可以断言,无论是好的教育元宇宙,还是好的适应教育元宇宙的技术,必定是让人类生命体验获得最大增值的世界,是通过跨界的方式,在实现“跨链互通、身份共认、价值共享”的路程中,孕育体验、催生体验、沉浸体验、创造体验的丰厚土壤,这就是教育元宇宙所创造和提供的独特的育人方式。
二是能力。首先是想象力。元宇宙既是人类想象力无限扩展的体现,其本身也是提升想象力的绝佳场域。尤其是共享虚拟世界的凸显,以及虚拟与现实世界的实时更新,促使置身其中的人类不断经历各种想象的旅程……其次是游戏力。在元宇宙中,游戏即生活,游戏即劳动,将物理世界的劳动和虚拟世界的游戏顺畅连接,具有了内在关联。在这个意义上,元宇宙通过游戏丰富了劳动的内涵,赋予人类新的劳动能力。一直被很多成年人诟病的“游戏”正式进入劳动的殿堂,实现了合法化。再次是交互力。教育元宇宙是人机交互、人人交互、机机交互的数字化形态,在教育的场域里,可以理解为教师、学生、管理者等教育活动参与者创建数字身份,在虚拟世界中开拓正式和非正式教学场所,在虚拟教学场所展开交互的进程,这一进程频繁将师生带入交互的语境,从而提升参与者的交互能力,使交互者形成在不同界域之中跨越、穿梭和转换的能力;此外是协同力。交互之后必然带来“协同”的需要,需要人机协同、人人协同、机机协同,以及不同界域的协同,例如,虚拟与现实世界的协同。如何更好的协同,成为高质量的协同?这一挑战性问题,势必带来对相应协同能力提升的要求。最后是共生力。元宇宙是虚实共生,不是镜像孪生。为此,虚实共生的能力,是元宇宙赋予人类最重要的能力之一,也是游戏力、交互力、协同力的必然归宿:走向游戏与劳动、和不同结界的交互共生、协同共生。无论是想象力、游戏力、交互力,还是协同力,都可以被归结为“跨界力”,这不仅教育元宇宙才有的育人新目标:培育有跨界力的新人,也是教育元宇宙所特有的育人新方式:以跨界方式培育跨界之人。
三是评价。评价本身也具有育人价值,评价什么,如何评价,谁来评价等,都会导引并促进人的生命成长。教育元宇宙开启的育人新世界,其“新”在育人目标、育人方式,也“新”在育人新评价。由此将开启基于跨界、围绕跨界、在跨界之中的育人评价方式。能否跨界、如何跨界,以及跨界的结果如何,将成为教育元宇宙评价体系的核心导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