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老师在“生命·实践”教育学学派20周年研讨会上的发言

作者:发布时间:2024-12-02

叶澜老师在“生命·实践”教育学学派

20周年研讨会上的发言

时间:2024.10.19

地点:华东师范大学逸夫楼三楼学术研讨室



叶澜老师:亲爱的朋友们,我的同仁、学生们!今天特别高兴,也很幸福,很多老朋友、新朋友汇聚一堂。今天来的朋友,有我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还有朋友带着学生来,今天是三代会聚的学术研讨。学术,不分年龄;学术,就是志同道合;学术,就是能沟通交流、探讨争鸣,能吵架而且吵了以后更要好。我们都愿意为教育学,尤其是教育基本理论的发展,共同探讨。“生命·实践”教育学是提供一个“靶子”,让大家分析、阐述、批判和深化。

我为什么会产生“学派意识”?在世纪之交,我不断自问中国教育学发展的问题。新世纪伊始,我担任华东师范大学学报主编,在学报上发了《世纪初中国教育理论发展的断想》一文(2001年),我很感慨:一个偌大的中国,一个拥有最多教育人口的中国,一个进入了21世纪的中国,不能没有自己原创的教育学理论!我这个人胆子比较大,有生命直觉、有想法,觉得很重要,就会“发声”,敢于发表自己的意见。意见不一定都对,重要的是有自己的独特。所以我会喊出中国教育理论的原创性问题。中国教育学的原创研究,我认为至少包括几个方面:问题是中国的,资源是中国的,是中国学者的研究,是中国实践与文化滋养的产物。这些对“中国”的理解,使我坚定要创建学派。学术要发展,需要有更多人敢于发表自己的意见。

我有个习惯,只要是与学术相关的,我自己讲出来、提出来,就自己去做,不是只号召别人去做。发表意见、提出想法,这只是理想和追求,尚待实践。我这个人比较敢闯。比如,我提出“上天入地”论(1987年):理论研究要上天,实践研究要入地,一个从天上往下看,一个从大地往上看,在交互之处,产生新的理论。我就此发表文章、做了报告之后,就开始进入实践,探索如何做到“上天入地”。

我比较幸福的是有一批学生,有教育学情怀,愿意探索,而且合作做事。我们一起讨论出一系列主题,然后各人认领自己认为可以做的,分头去做,最后又合成一个整体。我们几十年在一起,一个方面在实践上不断前进,一个方面在理论上持续探索。没有团队,做不成“生命·实践”学派;没有团队,“新基础”也做不到今天。我很爱这个珍贵的团队,我们几十年在一起,这不容易。把一个人的力量和思想变成团队的力量和思想;团队的力量和思想又丰富每一个人。



今天,大家讲的给我们很多鼓励,也给我很多启发。

第一,大家都认为当代中国应该好好建设自己的教育学。我们有几千年的教育,为什么形成不了自己的教育学派思想?为什么西方的教育思想,从赫尔巴特、杜威一直介绍到今天?为什么一讲到外国洋名,就感觉“高”起来;一讲到中国人名,就自己“低”下去?这是一种学术的“殖民心态”。这是长长的中国近代史逐渐形成的。古代的中国是自信的,但是近代以来,太多的被打败,签了太多的耻辱条约,我们对自己越来越没有信心!所以,毛泽东有两句话最让我感动:一句是“中国人从此站立起来了!”一句是当听到群众喊“毛主席万岁”的时候,他作为回应,脱下帽子大声喊出“人民万岁!”只有真正懂得人民万岁的人,才配得上做人民的领袖!

今天,大家的许多言说,让我深受启发,让我感动,让我感到力量。这么多朋友认同我们的学派建设,我的学生们越来越独立自主、生命自觉地开展研究。我的学生们要主动向大家请教,主动去他们那里学习。建议:今后,除教育学会之外,我们要形成一个教育学的研究团队,围绕教育学的核心问题,敞开直言、深入研讨。学术研究,不在于年龄,在于有没有真爱,在于有没有真思想,在于有没有真的耐力。要有直言、切磋的学术研究团队,不为任何名利,唯一的好处是使你越来越纯粹、越来越热爱专业、越来越有自己的创造力。做学问,不问年龄,也不在人多少,在乎的是真心交流。我们可以到山水之中畅谈、探讨,学一学古人,活得潇洒、丰盈、自信。这是今天的研讨给我的收获和第一个启发。



第二个启发是,大家对我们这个已20年的学派的评论,一方面给予鼓励,一方面提出它尚存在的问题。

在鼓励方面,大家肯定我们学派产生的意义、内涵。我们终于提出了学派。我记得那是2004年,我和(李)政涛在飞机上讨论出来的。当年,我们对外公开发出心声:为创建“生命·实践”教育学派而努力。为什么以“生命·实践”命名我们的学派?这首先是一种生命直觉、理论直觉的产物,源于我长期的研究积聚和生命体验。只有从生命直觉开始,形成的理论才是你的,不是谁都可以。

关于“生命”。首先,我发现教育学研究缺乏对个体人发展的深入研究。原来比较多关注的是教育对于社会发展的意义,比较少关注教育对于人的发展的直接意义。当时,我和(扈)中平写的文章有共同的倾向,差一点成为被批判的对象,好在政治形势上好转,我们没有被批判。“人的发现”是第一步。接下来,人是抽象的人还是具体的人?我认为我国教育最大的问题是缺失对学生作为具体个人生命的关注,我提出:教育创新呼唤“具体个人”意识。具体个人是什么?是活生生的生命。所以,我们把“人”转化为“生命”。这是第二步,生命当然包括人。一开始,我们比较关注学生是人,进一步发展到教师是人,教育是人与人之间的教育,是生命对生命的教育。教育不是人与物、人与机器的关系。当前,信息技术、人工智能在教育中的运用,需要清醒它使用的前提是什么?价值和限度在哪里?不要把人的教育变成机器的教育。

关于“实践”。在教育中,原来关注的是知识的传递,我们提的“实践”更丰富,整个人的生命发展都需要通过实践来实现。我认为:教育是人类实践中对于个体和人类社会都具有自觉的更新性再生产的伟大实践。在“生命”和“实践”之间,我用了“·”,既有分隔又有关联,表达出两者之间的交互转化。这样的表达方式讨论出来之后,我很兴奋。

我提出学派,不是为了出风头。学派的价值在于可以深入讨论一些问题,通过学派的方式开展学术讨论,带来大家更多的思考,唤出更多的学派,发展我们的教育学。创建学派的目的是促进教育学的生长、生生不息。今天,正是因为我们“生命·实践”学派已经有了二十年的建设,所以有许多可以讨论,有许多可以讲。期待今后有更多的学派诞生。

在建议方面,比如(石)中英提出:“生命·实践”教育学派还在形成期,这值得我们深思:还在形成期,尚未形成什么?尚待突破什么?我们把这些想清楚,给出答案,再请大家来指导。有缺憾是正常的,有“缺”才能不断生长,不断发展。所以,有时候,我们更在乎缺什么,而不是已经有了什么。非常感谢大家提出我们尚缺的方面,尚待努力发展的方面。



第三,今天的研讨,是非常纯粹的学术讨论。以往的会议,常常夹杂很多东西,而且常常是各说各的,没有中心、主题,会后留不下什么。今天的独特在于,我们有思想的交流和碰撞,如果没有思想的交流、碰撞,没有新思想出来,那叫什么学术会议?当然,因为时间关系,今天很多问题尚未充分讨论、碰撞。今后,时间可以充分些,讨论的问题可以再聚焦些,今天以“学派”为主题还是太大了。

很高兴,我们今天是非常认真的围绕教育基本理论问题的深入研讨,大家还写了发言稿,我很感动。当然,尚可更加自由、开放。这对于我们教育学的发展是有必要的。

第四,“生命·实践”被更多的人关注、研究,这是很有必要的。学派建设不是小圈子的事情,而是打开,大家一起探讨,希望带来更多学派的诞生,推进教育学的发展。

今天的内容非常丰富,需要我们认真梳理、分析、研究,到底对我们的发展提出哪些关键问题,哪些是当前马上可以做的,哪些是长远可以做的。希望本次会议的发言,成为我们学派发展的宝贵资源,这是我们对大家的最好的反馈。




最后,我建议:我们三位(叶老师、李政涛、卜玉华)作为代表,站起来向大家深深地鞠一躬,表达我们的感谢。